第4章

警察的话仿佛在一片沉寂的湖里扔了一颗炸弹。

爸妈和姐姐的脸顿时一片惨白。

而远处的夏知南更是心虚地躲在了沙发后。

妈妈下意识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可能突然......”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三天前那个晚上，我打来的求救电话。

那个电话里，我嘶哑的哭求仿佛一枚子弹突然射中了她的眉心。

妈妈猛地转头看向了躲在沙发后面，脸上毫无血色的夏知南。

一种接近真相的恐惧让妈妈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疯狂地摇着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警察同志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我儿子不会死，我儿子怎么可能死了呢？！”

警察一脸无奈：“所以请您跟我们一起去辨认一下，如果不是你们也好安心。”

一行人只好被迫跟着警察来到停尸房，妈妈还在嘟囔着：“不可能，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不会是夏天，怎么会是他呢......”

无论如何不想面对，我盖着白布的尸体还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我爸靠在墙上沉默着不敢上前。

妈妈被推到前面，手颤抖地伸向白布，可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又猛地缩了回去。

她发了疯似的后退，好像面前的尸体是什么洪水猛兽。

姐姐扶住妈妈，不停地劝：“妈，你干嘛那么紧张？就算真是那个坏种也没什么啊，他死了咱们一家四口不是更高兴吗？”

姐姐话还没说完，却被妈妈狠狠甩了一巴掌。

“你闭嘴！夏天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姐姐被这一巴掌惊呆了，从小到大爸妈从没打过她，更何况是为了我。

姐姐恼羞成怒，大吼着冲了过去：“装神弄鬼的下流东西！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死了！！！”

雪白的盖尸布被掀开，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尸体顿时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姐姐没想到尸体会这么血腥，没忍住冲到垃圾桶旁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妈妈行尸走肉般来到尸体前。

车祸的剧烈碾压拖拽已经让我的脸看不清五官，可妈妈还是一眼看到了我脖子上的伤疤。

那是五岁那年弟弟把烧开的热水“误”打翻到我脖子上留下的烫伤疤。

那天我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却骂我娇气，抱着吓哭的弟弟哄了好久。

此刻这个伤疤像是烙铁一样戳进了妈妈的眼睛，她难以控制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哭嚎，然后猛地扑到了我的尸体上。

“夏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告诉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儿子，我的孩子啊！”

妈妈抱着我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着，就好像她真的很爱我一样。

原本靠在墙上不愿面对的爸爸闻言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跪坐在垃圾桶边的姐姐失魂落魄地摇着头：“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心中一片寒凉。

如果不是我的魂魄能看到，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们会为了我这样痛哭。

明明我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现在却好像我是他们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一样。

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不在我活着的时候给我一个微笑？

为什么让我一生都活在悲惨和鄙夷中？

为什么整整十八年，都没有给过我一丝温暖呢？

旁边的警察低声道：“各位节哀吧，初步侦查，死者应该是被机动车碰撞后拖拽，造成了身体和面部的损伤，我们还在进一步捉拿肇事逃逸的真凶，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说完，警察就走出了门。

跟着家人一起来的刘老师推门进来，看见里面的情形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夏天的爸爸妈妈，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高中三年从来都没有到学校来了解过情况。夏天是一个非常听话懂事的孩子，他这三年刻苦学习，节俭善良，经常帮助同学。学校的同学老师都很喜欢他，即使他穿的是早就不合身的衣服和鞋子，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家里一句！”

“反而是他那个双胞胎弟弟，在学校里抽烟、打架、早恋，还带着那些小混混霸凌自己的亲哥哥！”

“我不知道你们做家长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孩子？！”

刘老师的质问让停尸间里的人都沉默了，她自己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他总是说，他要努力考上大学，改变自己罪恶的一生。”

“可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啊！他到底哪里罪恶？”

“他明明应该走进最高学府的......而不是躺在冷冰冰的停尸间里。”

我看着面前捶打着胸口无比痛心的班主任，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高中三年，刘老师尽其所能帮助我，甚至不止一次帮我垫付了杂费、材料费。

她知道我日子过得苦，总是耐心地鼓励我。

“孩子，好好学习，自有一番天地等着你。”

这么多年，她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一盏明灯。

她让我看到方向，看到自由，看到希望。

只是我和她都没想到，我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18岁这一年。

在我即将迎来新生的前一步，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