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落阳缓缓从天边滑过,金灿灿的余晖洒向敞开的雕花窗柩,落在少女瓷白到近乎透明的小脸上,蒙着一层光晕,显得极不真切,仿若随时会消失似的。
卫元卿托腮的右手缠着细布,依稀可以看到指尖还泛着红肿。
她一眼不眨地望着院中那株盛放的红梅。
开得真艳啊。
皑皑白雪中一簇簇鲜红,像刚喷薄出来的血液......
那么猩红、滚烫。
墨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她勾唇浅笑,两颗若隐若现的梨涡甜得醉人。
明明还是那张清纯无辜的小脸,可总是怯生生、湿漉漉的眼神却变了。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凉薄,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脚底生寒。
“司竹。”
少女忽然开口,吓得司竹心尖儿一颤,手中捧着的衣裙差点掉在地上。
“小姐。”司竹连忙收回视线,“广贤郡王带着楚王世子、靖王世子造访,夫人备了新衣,让您换好快些去前厅。”
广贤郡王......
当朝太子的嫡次子。
祖父乃当今圣上,父亲乃当朝太子,就连兄长都是皇太孙。
这一座座大山压在头顶,似为靠山,却也是挪不走、除不掉的阻碍。
他不能太过优秀,亦不可平庸,中间的尺度一旦拿捏不好,便会被人拿去大做文章,引得疑心病过重的皇太孙猜忌。
广贤郡王若是个无能之辈也便罢了,可他偏生容貌俊美、风姿卓越,文韬武略,无所不精。
就算没有身份做光环,依旧是京都城中少年郎间的佼佼者。
反而这层身份将他牢牢束缚,进退不得。
便是娶妻,亦不能称心如意。
初见广贤郡王,卫元卿便倾心不已。
不止卫元卿,京都城待嫁的少女,无人不对广贤郡王芳心暗许。
幸运的是,广贤郡王的妻子是她。
不幸的是,广贤郡王心里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
可惜啊,卫元卿明白的太晚了,她伏低做小、费尽心机,甘愿为广贤郡王付出一切,待他得偿所愿之日,便是她得到一纸休书之时。
无子、淫、嫉、疾。
七出,她曾用生命爱着的男人,给了她四项罪名。
卫元卿。
卫元青......
一字之差,天大的骗局!
原来在那些相敬如宾的背后,是他刻入骨髓的恨......
“小姐?”
司竹不知卫元卿在想些什么,可时间来不及了,她忍不住提醒。
收回托腮的手,卫元卿扫了一眼司竹手中的月白色新衣,“脏了。”
司竹一怔,左看看右瞧瞧,就是没发现新衣裳哪里脏了。
这是广贤郡王最喜欢女子的装扮,小姐定然十分珍视,她一路小心翼翼,连片雪花都没沾染。
“小姐......”
“脏了。”
司竹想解释,少女却还是那句话。
司竹眨了眨眼,虽然不知小姐为何不喜欢这件新衣,还是手一抖,掉在化开的雪地上。
“是脏了,奴婢这就去向夫人请罪。”
卫元卿视线落在司竹脸上,唇角的笑容意味不明,“不必,我身上这件就好。”
“啊?”
司竹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
小姐身上是一件莓子色领口和前襟滚着白毛的短袄,娇俏、鲜嫩,配上那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当真是软糯可爱。
可是,广贤郡王不喜欢幼稚的小女孩啊!
自从小姐对广贤郡王芳心暗许,便多方打听广贤郡王的喜好,知道他喜欢温婉娴静的女子,以前那些颜色活泼、款式俏皮的衣裳全都压箱底了。
这一年来,小姐开始有意学习素有京都城第一才女的四小姐,一举一动、穿衣打扮都要模仿,好不容易有些成效,怎地说变就变了?
司竹想不明白,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似乎......就在三天前?
从未出过门的小姐,被夫人允许跟着四小姐前去游庙会。
可小姐不知为何掉入湖中,苏醒又被侯爷严厉训斥,在祠堂罚跪整整一夜,直至昏迷。
再次醒来后......似乎就变了?
司竹正眉头紧锁地思虑着,倚在窗台边的少女却直接从里面跳出来。
“小姐!你、你......”
司竹更傻眼,这大门不走,哪有大家闺秀破窗而出的道理?
卫元卿抚了抚掀起的裙摆,似无事发生,仿佛方才跳窗的人不是她。
扫了司竹一眼,目光落在院中那株红梅上,“碍眼,拔了吧。到浣洗房找力气最大的姑娘。”
交待完,卫元卿提步离开。
步伐轻快,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丝毫没理会已经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司竹。
直到少女走出梧桐院,司竹才堪堪回过神。
她望着小姐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那株傲雪盛开的红梅......
这可是小姐生辰广贤郡王命亲信送来的寿礼,小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怎么就要拔了呢?
布履踩在半融化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少女一身莓色袄裙,蹦蹦跳跳的身影好像林间欢快的小鹿。
路过的丫鬟、小厮,皆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错愕地看向那个玩雪玩到不亦乐乎的五小姐。
这是先夫人难产生下的女儿,也就做下了月子病,缠绵病榻,没过几年就去了。
听说侯爷深爱先夫人,所以对导致先夫人死亡的罪魁祸首,从来没有好脸色。
先夫人还在的时候,五小姐聪明伶俐又很讨喜,先夫人过世后,无人疼爱的五小姐就成了侯府最不受待见的,那两年怕是路过的阿猫阿狗都能踩一脚。
后来老夫人回来了,总算有人护着五小姐。
可她胆小怯懦的性子已经养成,在下人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走路从来都是低着头。
何曾像此番这般?
无视所有人,踩个雪都能笑弯了眼。
啧,也幸亏五小姐随了先夫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否则连半点用处都没有。
众内侍惊奇地看了一会儿便散了。
卫元卿却似是没有发觉那些异样的目光,蹦蹦跳跳地踏雪经过花园,袄裙沾湿了一大片。
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走出梧桐院。
痛苦、不甘、憎恨,整日整夜将她围困。
卫元卿想不明白,前一日还信誓旦旦许她荣宠一世的丈夫,怎么转眼之间就变了?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丢下一纸休书,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甚至带着嫌恶......
所以她努力想啊想,想破了脑袋,也终于顿悟。
是从一开始就错的啊。
他想娶的妻子,从来都不是她卫元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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