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教坊司

我闻声找过去，只见约莫是十几个小女童排成两列，领头的是两个容貌秀丽的女孩子。

她们的穿着不似是宫女，却让我觉得有些眼熟。

这是教坊司，她们穿的是教坊司的统一穿搭，管事嬷嬷也是这副打扮的。

我年幼时常与母亲去教坊司，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些恍惚，已经过去许久了。

想起娘亲妖娆身姿款款起舞的模样，我心生好奇，便瞧瞧的跟在她们身后。

新搬来的宫殿距离教坊司很近，不过一条小道的距离。

我躲在暗处偷看，才知道今天是教坊司纳入新人的日子。

这些女童都是身材面容姣好的，身材纤细而又高挑的，但看模样，应该是从民间挑选而来。

我看她们忍不住好奇的眼神，四处打量着。

我忽然想到我娘，她当时入宫时，会不会也是如此好奇地开始了她短暂却又悲痛的一生？

不知怎的，闲暇逛走时，总会走到教坊司门口，听见那悦耳的乐声，我又总忍不住来偷看她们练舞。

她们有天赋极佳者，很快便从中脱颖而出，有的却亏了一副好皮囊，如何也学不会那简单的动作。

管事嬷嬷通常会将犯错者遣去干一些粗重的活计以示惩罚。

我看她们练舞，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跟上，转圈圈，摆动手臂。

或许我真的遗传了我娘在跳舞上的天赋，很多动作只一眼便会，只一点就通。

从此，教坊司那一片小空地，便成了独属于我专用的小天地。

小霜忙碌的时候，我便会来此处，闻乐起舞，心中的所有思绪也会随之平静下来。

裙摆飞扬，我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跳起了那支西域的舞蹈。

这，也是我娘在皇上生辰宴上噩梦的开始。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乐声停止，我也没有停止舞动。

【你跳舞的模样，像极了你娘。】

突如其来的女声将我的思绪扯了回来，我有些受惊，回头看她。

她长得极美，我认得她，是教习宫女的嬷嬷。

她看着我，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什么。

偷师被发现，我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搅着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嬷嬷轻叹一口气：【公主不必害怕，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听见她说这句话，我才松了口气。

虽然是第一次相见，可我总对这位女子有种莫名的信任。

舞姬，是人们口中妖艳低贱的存在，是一个会霍乱男子心智的存在，会扰乱家室安宁。

一个公主，委身其中，学习着妖艳之术，说出去岂不是遭人笑话。

【这些日子打扰了，往后我不会再来了。】

我躬身微微鞠躬，便要离开。

想起那支西域的舞蹈还未完成，我心里是有些遗憾的。

【等等。】

那女子叫住了我，我回头看她，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公主若是真想习舞，每日卯时来此，我会亲自教导公主。】

我眼神一亮，与月嬷嬷的缘分就在今天开始了。

我虽然管她叫嬷嬷，但其实她还不到三十岁，是一位和我娘年龄相仿的女子。

她的舞技精湛，年纪轻轻便是整个教坊司中最为出色的教习师傅。

但令人疑惑的是，她从未在御前献舞。

我见过她为了让天赋极佳的舞姬去献舞，亲自拒绝了教坊司的总管。

她说自己已经年老，舞艺生疏，又没有献舞过，只怕是会去御前给教坊司丢脸。

可我分明见她转身时，嘴角那讽刺的冷嘲。

【若有意，那叫舞，若无意，那不过是几个僵硬又滑稽的动作罢了。】

这是她教导我时说过的话。

舞蹈是有情的，无情的舞蹈宛如提线木偶，既滑稽，又好笑。

其中最难的，便是将情感寄托于舞蹈之中。

这是一份与生俱来的技能，有的人生来就能做到，有些人即便是穷极一生，也不过徒劳。

我在月嬷嬷的门下研习了五年，等到了十四岁生辰那日，月嬷嬷找到我直言：【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可是，我还有很多舞蹈没学，很多动作都还生疏。】

我语气慌乱，想挽留月嬷嬷。

可她却只是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属于月嬷嬷的温柔。

我练习舞蹈时，她总是刻板严肃的，从不会给我一个笑脸，即便我跳得极好。

【公主能力极佳，能自己学的，并不需要我了。】

【公主很有天分呢，一定要坚持练习下去，好吗？】

【可千万别......像你娘一样。】

她后半句话说得很是模糊，模样间露出的惋惜，却叫人觉得格外真切。

但我也知道，月嬷嬷言出必行的，她不会再教我了。

回去后，我嚷嚷着让小霜教我做桂花糕。

我惊觉我从师五年，竟连一盏茶都未曾敬过，实在是惭愧。

小霜知道我学舞的事，虽忧，却没有阻止，只叮嘱我万万不可以被发现了。

这些年，我与嫡姐的关系虽不似伊始那般亲密，但她还留有善心，会惦记我。

偶尔送些东西来，也不至于让各位再如此对待，我与小霜的日子也变得好过了许多。

她一面教我制作桂花糕，一面絮叨：【公主不学舞也好，过年后便要及笄了，到时候奴婢便用这些年积攒的积蓄为公主求许一个好人家，日后便是享福的日子了。】

她说话时眉眼都弯了起来，我能清晰看见她眼角的皱纹。

小霜已经不年轻了，即便她才二十三岁，却被这宫中的岁月蹉跎中，变得不再年轻。

我重重地点头，回以一笑：【嗯，我要跟小霜一起出宫，到时候小霜也不用干活了，跟我一起享清福就好。】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害怕的。

嫁人这个词对我来说太过渺茫了。

回想起我娘的悲切经历，我竟觉得有些惶恐。

像我这种透明公主，本身就不得宠，谁家会愿意娶一个不能为家中带来利益的妻子呢？

我拿着做好的桂花糕来找月嬷嬷，却发现教坊司比往常还要热闹。

我拉过一位小宫人了解了情况，才知道嫡姐的及笄礼提前了两日。

唔，嫡姐的确也邀请了我，但我担心会在宴会上惹了事端，所以只送了贺礼，并未前去。